第一章 不识祖宗是野种

这是西北边陲的一个小镇，寒山镇。镇子虽小，在整个中原王朝却几乎无人不知。它有个别称，叫长寿镇。

这并不是说小镇长寿的人多，人生七十古来稀，七八十岁以上的人还是比较少的。

长寿镇的得名，是由于这里出了一个长寿得离谱的人，八百多岁，比古时活过七百的彭祖年龄还大。这个高寿的老头名叫塞寒，大名鼎鼎的白云堡的堡主。

自从一百多年前，中原王朝的皇帝御赐匾额“寿比南山”之后，塞寒就享誉四海了。有人说，像他这么大的年纪，一般早羽化成仙了，可他还是一个凡人。

据说中原王朝的开国宰相朱天胜活过二百岁，就驾鹤飞仙而去，当时满朝文武亲眼目睹，一个个羡慕得不得了。

可是，塞寒就只是一个凡人，一个身体强健、鹤发童颜的老人，自他创立白云堡至今，就一直是白云堡的堡主，堡主的地位从来没有动摇过。

塞寒早年曾经娶妻生了一个儿子。如果你要就此认定他人丁不旺，那就错了。因为他这个儿子很争气，给他生了近二十个孙男孙女，由此枝叶蔓延，数百年过去，如今整个白云堡总人口发展到五六千人之多，在塞寒经历了数不尽的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故事之后，他自然而然地被一代代的后人敬喊“老祖宗”了。

这位老祖宗早年丧妻后，数百年都未再娶，这种风范曾经在中原王朝被广泛传颂。一些淑女就经常骂那些妻妾成群的男人说，你要是赶得上塞寒的一根手指头，我就怎么怎么样。

然而就在数月前，塞寒忽然干了一件让堡内外的淑女们大跌眼镜的事，他居然看中了白云堡的一个养花女。此女名叫花小月，人如其名，长得果然是花容月貌。她来白云堡不足一个月就和塞寒同居了，接着堡主大宴宾朋，道贺者络绎不绝，尽管其中不少人满脸堆笑，但心里却在骂“老牛吃嫩草”、“老不正经”，曾经那些崇拜塞寒的淑女们，则哀叹心中的偶像“晚节不保”。

当然，也有些男士惊叹塞寒“我能”是个奇迹，面对如花似玉的小娇妻，身体能承受得起吗？中原王朝的皇帝得知此事，哈哈哈大笑三声，道：“食色，性也。来人，备份厚礼。”

风波并未因此而停止，几乎结婚不久，花小月的肚子一天比一天大了。九个月后，居然生下一个男婴，塞寒老来得子，很是开心，时值秋天，就给他取名塞上秋，乳名小秋。大凡有点常识的人都知道，怀胎需要十个月。可是，从花小月来白云堡第一天算起（更不用说来后一个月才婚配），满打满算，也不足十个月啊！整个白云堡为此炸开了锅。

“野种！纯粹野种！”

“这简直是我们塞家的耻辱！”

“烧死她，杀死野种！”

塞家堡人众愤怒了，他们觉得这简直是奇耻大辱。

在群情激昂的时候，白发飘飘的塞寒堡主出现了。

“胡闹！小秋是我的骨肉！也是你们的小祖宗！有谁敢对小祖宗不敬，休怪我家法伺候。”

堡主的话带着寒意，就像一把刀子，人人都不禁打了一个冷颤。

白云堡内人众对塞寒是非常敬畏的，这不仅在于堡主有几个五大三粗的贴身保镖，而且就是堡主本人，他的眼神都能杀人。

眼神能杀人？这是真的。白云堡内有一个传说（好几百年了，都无可考了，也只能说是一个传说吧），从前有一个塞家子弟孔武有力，很不孝顺，勾结外人，要谋夺堡主的位子，仿佛这是塞寒创建白云堡以来唯一的一次内部挑战，当时双方闹得很僵，愤怒的堡主把眼睛一瞪，那位塞家子弟竟然七窍流血，不知死活，就被几个打手扔出堡外。此后，没有人再敢质疑堡主的权威。堡主的话，在堡内就是圣旨。堡主说了，这个新生婴儿，就是众人的“小祖宗”（按辈份来讲，也确是如此），堡内众人哪敢有不敬之举？

说也奇怪，据说年轻的堡主夫人花小月自生下塞上秋后，就整天愁眉不展，她怀抱着小秋，不断地流泪，有时眼角还露出恶毒的眼光。

有一天，内堂忽然传出了堡主愤怒的吼声，接着就是茶杯摔碎声，一个堡主夫人的贴身丫鬟诚惶诚恐地一个劲地叩头说：“老爷，饶命啊！”

堡主的胡须都气得根根上翘，断喝：“来人，将这贱人拖出去，乱棒打死后埋了！”

堡主是一个很温和的人，像这样直接处死一个下人，数百年大概还是第一回。

丫鬟忽然抬起头，双眼恶狠狠地盯住堡主，一字一字地说：“你不仁，我也不义。反正我就要死了，我现在说出真……”

堡主抬手轻轻一挥，丫鬟的嗓子忽然就像被堵了一块大石头一样，竟一个音节也发不出来了。

两个打手拖着丫鬟走出了内堂。丫鬟心有不甘，眼睛都红了，似乎滴出血来。

堡主冷面走进花小月睡的房间，接着是服伺堡主夫人的丫鬟们走出了堡主夫人的房间。也不知堡主和他的夫人谈了些什么，好一会，只见堡主也出来了，只是他怀抱着小秋，朝自己书房走去。

书房是一座独立的两层小楼阁，飞檐斗角，数不清的图案，雕工精美。周围种植了多棵枫树，时值晚秋，枫叶飘红，着实好看。

这个书房是白云堡重地，二十四小时都有人把守。两名堡内侍卫此刻正守候在书房门口两侧，见堡主走近，立刻恭迎。

塞寒说：“小心看守，不许任何人靠近。”

“是”

塞寒关了书房门，在书房的一面墙壁上一个不起眼的地方左右各旋几圈，书房角的木地板就挪向了一边。原来是个地道！

顺着台阶，塞寒下了地道，后面的入口自动恢复原样。下了数级楼梯，前面又是一道铁门。塞寒在楼梯的旁边按了几按，“吱”地一声，铁门开了。

走进铁门，没几步，又是一道铁门。如此，一连过了好几道铁门，终于到了尽头。

这是一间宽敞房子，房内有一张大床，顶上一个大宝石发出华光，璀璨夺目。

塞寒抱着婴儿坐在床上，就在这时，只听“嗖”地一声，来自床角的一道闪电射向塞寒的肩头。

原来是一只长得小巧可爱而又灵活的小貂。

塞寒呵呵一笑，说“小刁，寂寞吧？以后你就可以出外了，我把你的小主人带来了。你以后要好好地保护他。”

小貂点了点头。

塞寒慈祥而又略带激动地看着怀中的婴儿说，“数百年了，我都活够了，我现在终于快熬出头了。”塞寒打开床头一个古色古香的小匣，拿出一块泛着土色的圆型的玉。

小貂眨着眼睛扑楞扑楞地看着这块玉，塞寒说：“小刁，看你的眼神，是不是很小瞧这块玉啊？告诉你，这块玉叫总墓库，天下仅此一枚。如果要是被人知晓，恐怕就要引发世界大战了。”

然后，他又看着婴儿说：“这个东西要是挂在你的身上，恐怕很危险，不是被别人拿了、偷了，就是被你丢了。对不住，我得把它和你溶为一体才行。你在它也在，你不在它也不在。就是被识货的人发现了，也叫他们干瞪眼没办法。”

将婴儿放在床上，塞寒开始作法。一团红光笼罩着这爷儿俩，那块土色玉在红光中开始升起，正在不断地消溶，在红光中发出一小团紫光。

婴儿似乎很痛苦，不停地哇哇地哭着，眼泪鼻涕横流，手脚乱弹。

忽地，紫光大盛，红光相应黯淡下去。接着紫光快速浓缩，形成一个光珠。光珠朝婴儿飘去，接触婴儿身体的霎那间，没入婴儿体内。只见婴儿全身紫光闪烁，就像触电一样身体抽搐不停，哭声全无。

终于，紫光不闪烁了，婴儿的腹部皮肤上多出一块铜钱大小的圆形紫斑。至于婴儿本身此时张口瞪眼，手脚停滞，仿佛一个特写镜头一样，处于生命静止状态。

塞寒不慌不忙，伸出手指朝婴儿腹部一点，婴儿“哇”地一声大哭，与此同时，一抛童子尿箭一般地射到塞寒脸上。按照塞寒的身手，他完全可以避开这股尿箭的，但他此时几乎浑身虚脱，竟然不能避开。

“小子，这么快你就报仇了！”塞寒苦笑说，“呵呵，我可是为你好。不过，这个总墓库还只是一个空壳，只有收齐辰戌丑未四大墓库，进行修行，你才能达到大圆满。将来的造化，那就要靠你自己了。不过，总墓库虽然还只是一个空壳，危难时防身还是没问题的。”

婴儿此时也不哭了，怔怔地看着塞寒，似乎能听懂塞寒的话一样，那神态，可爱之极。

塞寒忍不住亲了婴儿一口，说：“我给你筑一下基，再加强一下防身，老夫的任务就完成了。”

塞寒缓缓伸出双掌，紧贴婴儿腹部，一股暖暖地气流轻轻涌出，渗入婴儿的丹田之内。婴儿呵呵地笑着，显然是舒服之极。两个时辰，筑基完毕，塞寒一招手，房间里忽然多出一人，一身黑衣劲装打扮，拱手向塞寒行礼。

“过来，我捡查一下你的身体。”

黑衣人走近塞寒，脱了上身衣服，袒胸露臂。塞寒朝他胸前一抓，撕下一大块“肉”，露出胸腔。

“呵呵，里面的晶石足够用，如果不够了，总墓库里还有很多，可以自行取用。你的任务就是在危机关头保护你的小主人。平常一般不要出来。”

黑衣人答应一声“是”，就化成一道光，钻入婴儿腹部的那块紫斑中。

塞寒又一招手，凭空手里就抓住了小貂，小貂大惊失色，竟忽然说话了：“主人，你要干什么啊？别忘了，我可不是那个傀儡，我可是血肉之躯啊，经不住抓的。”

塞寒笑道：“就是你精！我最不放心的就是你，太过贪玩。要是小主人有什么危险，你连知道都不知道。得让你和小主人签一个灵魂契约才行。”

“啊？要放我血了？我最怕见血啊，呜呜。”

塞寒不由分说，拿针朝小貂腿上一扎，挤出一滴血来，然后又从婴儿手上也挤出一滴血。两滴血融合在一起，泛出一股红光。红光分两道分别射入婴儿和小貂的脑内。

“没事就呆在总墓库内，不要随便出来。去吧。”小貂也化为一道光，射入婴儿腹部的紫斑中。

塞寒长吁了一口气，缓缓朝穿衣镜前走去，镜中的他，白发缺少光泽，原来的童颜上，竟然出现了道道皱纹，明显老态龙钟。

“短短的一小会就耗尽了我大部分的心血啊。我的时日看来也不多了，我还得保留一部分精血，相助小秋。”

精神力和内力缓缓朝镜中涌去，一道缥缈的人影闪进镜中，与镜中的塞寒重合。

镜中的塞寒此时已不反应镜前塞寒的面貌了，他脸上的皱纹渐渐消失，几乎恢复到原先鹤发童颜的样子。而镜前的塞寒更老了，背部居然都有些佝偻。

“何苦呢，你这样做太伤自己了。”镜中的塞寒以同情的口吻对镜前的塞寒说。就像对另外一个人说话一样。

镜前的塞寒苦笑：“树欲静而风不止啊。也只好这样做了。”心道，即使我本身死了，我还有个分身在魔镜里。这魔镜分身确实不错。朝魔镜一指，魔镜顿时踪影全无，自是遁入婴儿腹部的紫斑中。

当塞寒抱着婴儿走出书房的时候，门前的两个侍卫大吃一惊。其中一个侍卫还没有反应过来，喝道：“你是谁？你是怎样进去的？”

“我是你的堡主。”塞寒有气无力地说，“快，把小秋抱过去，我好累！”

两位侍卫大惊，慌忙抱过小祖宗。

很快，整个白云堡都知道长生不老的堡主竟然在几个时辰之内衰老不堪。这可是八百年未有的大变局。人人谈之色变。

老堡主既然能衰老，难道真能不死吗？如果老堡主死了，谁来继任白云堡堡主？这些现实的问题，忽然都浮出水面。

关于白云堡的决策，塞寒指定了三位七十岁上下的老人组成了长老会，除了大方向由塞寒决定之外，日常琐事都有长老会负责安排。这当儿，三位长老紧急召开扩大的长老会。所谓扩大的长老会，就是由六十岁以上的白云堡内的男性堡民组成。这次，专门讨论未来的堡主人选问题。

会议伊始，一粗壮男子立即提议说：“各位，老祖宗虽然近几日身体不大好，但我认为，活几十年上百年还是不成问题的。从我本人来讲，我祝愿老祖宗万寿无疆。如果真有那么一天，为白云堡的安全稳定来考虑，自然应该最强的枝脉的人继任。”

说这话的正是大长老塞波天的族弟塞波地。塞波天不好直接说，就由塞波地讲了。此地无银三百两，现在白云堡最强大的枝系就是大长老一脉，不仅人多，而且还出了一些官员和修真者，社会地位也高。

“我不同意，谈未来堡主的继任问题，显然是对老祖宗的不尊敬。”二长老塞学文不紧不慢地说，“我们老祖宗，四海之内唯此一人，全国知名，他老人家肯定会万寿无疆。再退一步讲，即使碰到什么问题，我们还有一个小祖宗。尽管他现在才几个月大，但按辈份来说，除了老祖宗一人之外，他是至高无上的。”

塞波地心里骂道：“妈的，还不知道是不是野种呢。”当然这话他不敢说出来的，只是见二长老阻横，心中不顺，横眉瞪眼就要反驳。

塞波天忙伸手阻止了他，转脸对始终一言不发的三长老塞永洁说：“三长老有什么话说啊？”

三长老这一枝系人数少，在害怕大长老掌权这个心理上和二长老是一致的。尽管平常喜欢当和事佬，但在这关键时候，可不敢再骑墙了。当即说：“我觉得二长老说得对，除了老祖宗，我们还有一个小祖宗。”

“什么小祖宗，他是一个野……”塞波地再也忍不住了，话还没有说完，大长老就喝道：“波地，不要胡说八道，当心我对你施以家法。”

塞波地“我我我”了半天，满脸胀得通红，忽然把长袖一甩，怫然离开了会场。

大长老清了清嗓子，说：“二长老和三长老说得对，我们不仅有老祖宗，还有小祖宗，我们年纪再大，也只是个后辈，作不了什么主的。”

此次长老扩大会议之后，白云堡里的人都知道塞上秋这个婴儿将来会继任堡主了，人人碰到塞上秋的生母花小月都不由露出几分恭敬。花小月的脸上也渐渐有了血色，看到怀中的婴儿，脸上有了慈祥。但是看到堡主，仍然还是一脸的严霜，仿佛她对堡主有什么深仇大恨似的。